弘明集卷第九
大梁皇帝立神明成佛义记(并吴兴沈绩作序注) 萧琛难范缜神灭论 曹思文难范缜神灭论(并二启诏答)
大梁皇帝立神明成佛义记(吴兴沈绩作序注)
夫神道冥默。宣尼固已绝言。心数理妙。柱史又所未说。圣非智不周近情难用语远故也。是以先代玄儒谈遗宿业。后世通辩亦论滞来身。非夫天下之极虑。何得而详焉。故惑者闻识神不断。而全谓之常。闻心念不常而全谓之断。云断则迷其性常。云常则惑其用断。惑其用断惑。因用疑本谓在本可灭。因本疑用谓在用弗移。莫能精求。互起偏执。乃使天然觉性自没。浮谈。
圣主禀以玄符御兹大宝觉。先天垂则观民设化。将恐支离诡辩构义横流。微叙繁丝伊谁能振。释教遗文其将丧矣。是以著斯雅论。以弘至典绩。早念身空栖心内教。每餐法音用忘寝食。而闇情难晓触理多疑。至于佛性大义顿迷心路。既天诘远流预同抚觌。万夜获开千昏永曙。分除之疑朗然俱彻。窃惟事与理亨无物不识。用随道合奚心不辩。故行云徘徊犹感美音之和。游鱼踊跃尚赏清丝之韵。况以入神之妙发自天衷。此臣所以舞之蹈之而不能自己者也。敢以肤受谨为注释。岂伊锥管用穷天奥。庶几固惑所以释焉。夫涉行本乎立信(臣绩曰。夫愚心闇必发大明。明不欻起。起必由行。行不自修。修必由信。信者凭师仗理无违之心也。故五根以一信为本。四信以不违为宗。宗信既立。万善自行。行善造果。谓之行也)信立由乎正解(臣绩曰。夫邪正不辩将何取信。故立信之本资乎正解)解正则外邪莫扰(臣绩曰。一心正则万邪灭矣。是知内怀正见则外邪莫动)信立则内识无疑(臣绩曰识者心也故成实论云心意识体一而异名心既信矣将何疑乎)然信解所依其宗有在(臣绩曰。依者凭也。夫安心有本则枝行自从。有本之言显乎下句)何者源神明以不断为精。精神必归妙果(臣绩曰。神而有尽宁谓神乎。故经云吾见死者形坏体化而神不灭。随行善恶。祸福自追。此即不灭断之义也。若化同草木则岂精乎。以其不断故终归妙极。凭心此地则触理皆明。明于众理何行不成。信解之宗此之谓也)妙果体极。常住精神不免无常(臣绩曰。妙果明理已足。所以体唯极常精神。涉行未满故之不免迁变也)无常者。前灭后生刹那不住者也(臣绩曰。刹那是天竺国音。迅速之极名也。生而即灭宁有住乎。故净名叹曰。比丘即时生老灭矣)若心用心于攀缘前识必异后者。斯则与境俱往。谁成佛乎(臣绩曰。夫心随境动是其外用。后虽续前终非实论故知神识之性湛然不移。湛然不移故终归于妙果也)经云心为正因终成佛果(臣绩曰略语佛因其义有二。一曰缘因。二曰正因。缘者万善是也。正者神识是也。万善有助发之功故曰缘因神识是其正本。故曰正因。既云终成佛果斯验不断明矣)又言。若无明转则变成明。案此经意理如可求。何者夫心为用本。本一而用殊。殊用自有兴废。一本之性不移(臣绩曰陶汰尘秽本识则明明闇相易谓之变也。若前去后来非之谓也)一本者。即无明神明也(臣绩曰。神明本闇即。故以无明为因)寻无明之称非太虚之目。土石无情岂无明之谓(臣绩曰。夫别了善恶匪心不知。明审是非。匪情莫识。太虚无情故。不明愚智。土石无心宁辩解惑。故知解惑存乎有心愚智在乎有识既谓无明则义在矣)故知识虑应明体不免惑。惑虑不知故曰无明(臣绩曰。明为本性。所以应明识染外尘故内不免惑惑而不了乃谓无明。因斯致称。岂旨空也哉)而无明体上有生有灭。生灭是其异用。无明心义不改(臣绩曰。既有其体便有其用。语用非体。论体非用。用有兴废。体无生灭)将恐见其用异。便谓心随境灭(臣绩曰惑者迷其体用故不断猜。何者夫体之与用不离不即离体无用。故云。不离用义非体。故云。不即见其不离而迷其不即迷其不即。便谓心随境灭也)故继无明。名下加以住地之目。此显无明即是神明。神明性不迁也(臣绩曰。无明系以住地。盖是斥其迷识。而抱惑之徒未曾喻也)何以知然。如前心作无间重恶。后识起非想妙善。善恶之理大悬。而前后相去甚迥。斯用果无一本安得如此相续(臣绩曰。不有一本则用无所依。而惑者见其类续为一。故举大善斥其相续之迷也)是知前恶自灭惑识不移。后善虽生闇心莫改(臣绩曰。未尝以善恶生灭亏其本也)故经言。若与烦恼诸结俱者。名为无明。若与一切善法俱者。名之为明。岂非心识性一随缘异乎(臣绩曰。若善恶互起岂谓俱乎。而恒对其言而常迷其旨。故举此要文以晓群惑也)故知生灭迁变酬于往因。善恶交谢生乎现境(臣绩曰。生灭因于本业非现境使之然。善恶生于今境非本业令其尔)而心为其本。未曾异矣(臣绩曰。虽复用由不同。其体莫异也)以其用本不断故。成佛之理皎然。随境迁谢故。生死可尽明矣(臣绩曰。成佛皎然扶其本也。生死可尽由其用也。若用而无本则灭而不成。若本而无用则成无所灭矣)
难神灭论(序)(萧琛)
内兄范子真著神灭论。以明无佛。自谓辩摧众口日服千人。予意犹有惑焉。聊欲薄其稽疑。询其未悟。论至今所持者形神。所讼者精理。若乃春秋孝享为之宗庙。则以为圣人神道设教立礼防愚。杜伯关弓伯有被介。复谓天地之间自有怪物。非人死为鬼。如此便不得。诘以诗书校以往事。唯可于形神之中。辩其离合。脱形神一体存灭罔异。则范子奋扬蹈厉金汤邈然。如灵质分途兴毁区别。则予克敌得俊。能事毕矣。又予虽明有佛而体佛不与俗同尔。兼陈本意系之论左焉。
神灭论(问答者论本客主之辞也难者今之所问)
问曰。子云神灭。何以知其灭耶。
答曰。神即形也。形即神也。是以形存则神存。形谢则神灭也。
问曰。形者。无知之称。神者。有知之名。知与无知即事有异。神之与形理不容。一形神相即非所闻也。
答曰。形者。神之质。神者。形之用。是则形称其质。神言其用。形之与神不得相异。
难曰。今论形神合体则应有不离之证。而直云神即形形即神。形之与神不得相异。此辩而无征有乖笃喻矣。子今据梦以验形神不得共体。当人寝时其形是无知之物。而有见焉。此神游之所接也。神不孤立必凭形器。犹人不露处须有居室。但形器是秽闇之质。居室是蔽塞之地。神反形内则其识微惛惛。故以见为梦。人归室中则其神暂壅壅。故以明为昧。夫人或梦上腾玄虚远适万里。若非神行便是形往耶。形既不往神又不离。复焉得如此。若谓是想所见者。及其安寐身似僵木气。若寒灰呼之不闻。抚之无觉即云神与形均则是表里俱倦。既不外接声音。宁能内兴思想。此即形静神驰断可知矣。又疑凡所梦者。或反中诡遇(赵简子。梦童子裸歌可吴入邹。晋小臣梦负公登天而负公出诸厕是也)或理所不容(吕齮。梦射月中之。吴后。梦肠出绕阊门之类是也)或先觉未兆(吕姜梦天。名其子曰虞。曹人梦众君子谋欲士曹之类是)或假借象类(蔡茂禾失为秩。王浚梦三刀为州之类是也)或即事所无(胡人梦舟。越人梦骑之类是也)或乍验乍否(殷宗梦得传说。汉文梦获邓通验也。否事众多不复具载也)此皆神化茫眇幽明不。测易以约通难用理。检不许以神游必宜求诸形。内恐块尔潜灵外绝觐。觌虽复扶以六梦济以想因。理亦不得然也。
问曰。神故非质。形故非用。不得为异其义安在。
答曰。名殊而体一也。
问曰。名既已殊。体何得一。
答曰。神之于质犹利之于刀。形之于用犹刀之于利。利之名非刀也。刀之名非利也。然而舍利无刃舍刀无利。未闻刀没而利存。岂容形亡而神在也。
难曰。夫刀之有利砥砺之功。故能水截蛟螭。陆断兕虎。若穷利尽用必摧其锋锷。化成钝刃。如此则利灭而刀存。即是神亡而形在。何云舍利无刃。名殊而体一耶。刀利既不俱灭。形神则不共亡。虽能近取于譬理实乖矣。
问曰。刀之与利或如来说形之与神其义不然。何以言之。木之质无知也。人之质有知也。人既有如木之质。而有异木之知。岂非木有其一人有其二耶。
答曰。异哉言乎。人若有如木之质以为形。又有异木之知以为神。则可如来论也。今人之质质有知也。木之质质无知也。人之质非木质也。木之质非人质也。安在有如木之质。而复有异木之知。
问曰。人之质所以异木质者。以其有知耳。人而无知与木何异。
答曰。人无无知之质。犹木无有知之形。
问曰。死者之形骸岂非无知之质耶。
答曰。是无知之质也。
问曰。若然者人果有如木之质。而有异木之知矣。
答曰。死者有如木之质。而无异木之知。生者有异木之知。而无如木之质。
问曰。死者之骨骸非生者之形骸耶。
答曰。生形之非死形。死形之非生形。区已革矣。安有生人之形骸。而有死人之骨骸哉。
问曰。若生者之形骸非死者之骨骸。死者之骨骸则应不由生者之形骸。不由生者之形骸。则此骨骸从何而至。
答曰。是生者之形骸变为死者之骨骸也。
问曰。生者之形骸虽变为死者之骨骸。岂不因生而有死。则知死体犹生体也。
答曰。如因荣木变为枯木。枯木之质宁是荣木之体。
问曰。荣体变为枯体。枯体即是荣体。如丝体变为缕体。缕体即是丝体。有何咎焉。
答曰。若枯即是荣。荣即是枯。则应荣时凋零枯时结实。又荣木不应变为枯木。以荣即是枯故。枯无所复变也。又荣枯是一何不先枯后荣。要先荣后枯何耶。丝缕同时不得为喻。
问曰。生形之谢便应豁然都尽。何故方受死形绵历未已耶。
答曰。生灭之体要有其次故也。夫欻而生者。必欻而灭。渐而生者。必渐而灭。欻而生者。飘骤是也。渐而生者。动植是也。有欻有渐物之理也。
难曰。论云。人之质有知也。木之质无知也。岂不以人识凉燠知痛痒。养之则生。伤之则死耶。夫木亦然矣。当春则荣。在秋则悴。树之必生拔之必死。何谓无知。今人之质犹如木也。神留则形立。神去则形废。立也即是荣木。废也即是枯木。子何以辩。此非神知而谓质有知乎。凡万有皆以神知无以质知者也。但草木昆虫之性。裁觉荣悴生死。生民之识则通安危利害。何谓非有如木之质以为形。又有异木之知以为神耶。此则形神有二居可别也。但木禀阴阳之偏风。人含一灵之精照。其识或同。其神则异矣。骨骸形骸之论死生授受之说。义既前定。事又不经。安用曲辩哉。
问曰。形即神者手等亦是神耶。
答曰。皆是神分。
问曰。若皆是神分神应能虑。手等亦应能虑也。
答曰。手等有痛痒之知。而无是非之虑。
问曰。知之与虑为一为异。
答曰。知即是虑。浅则为知。深则为虑。
问曰。若尔应有二虑。虑既有二。神有二乎。
答曰。人体唯一。神何得二。
问曰。若不得二安有痛痒之知而复有是非之虑。
答曰。如手足虽异总为一人。是非痛痒虽复有异。亦总为一神矣。
问曰。是非之虑不关手足。当关何也。
答曰。是非之虑心器所主。
问曰。心器是五藏之心非耶。
答曰。是也。
问曰。五藏有何殊别。而心独有是非之虑。
答曰。七窍亦复何殊。而司用不均何也。
问曰。虑思无方。何以知是心器所主。
答曰。心病则思乖。是以知心为虑本。
问曰。何知不寄在眼等分中耶。
答曰。若虑可寄于眼分。眼何故不寄于耳分也。
问曰。虑体无本故可寄之于眼分。眼自有本。不假寄于他分。
答曰。眼何故有本而虑无本。苟无本于我形。而可遍寄于异地。亦可张甲之情。寄王乙之躯。李丙之性。托赵丁之体。然乎哉。不然也。
难曰。论云。形神不殊手等皆是神分。此则神以形为体。体全即神全。体伤即佛缺矣。神者何。识虑也。今人或断手足残肌肤。而智思不乱。犹孙膑刖趾兵略愈明。卢浮解腕儒道方谧。此神与形离。形伤神不害之切证也。但神任智以役物。托器以通照。视听香味各有所凭。而思识归乎心器。譬如人之有宅东阁延贤。南轩引景。北牖招风。西棂映月。主人端居中溜以收四事之用焉。若如来论口鼻耳目各有神分。一目病即视神毁。二目应俱盲矣。一耳疾即听神伤。两耳俱应聋矣。今则不然。是知神以为器非以为体也。
又云。心为虑本虑不可寄之他分。若在于口眼耳鼻。斯论然也。若在于他心则不然矣。耳鼻虽共此体。不可以相杂。以其所司不同器。器用各异也。他心虽在彼形而可得相涉。以其神理均妙识虑齐功也。故书称。启尔心沃朕心。诗云。他人有心。予忖度之。齐桓师管仲之谋。汉祖用张良之策。是皆本之于我形。寄之于他分。何云张甲之情不可托王乙之躯。李丙之性勿得寄赵丁之体乎。
问曰。圣人之形犹凡人之形。而有凡圣之殊。故知形神异矣。
答曰。不然。金之精者能照。秽者不能照。能照之精金宁有不照之秽质。又岂有圣人之神。而寄凡人之器。亦无凡人之神。而托圣人之体。是以八彩重瞳勋华之容。龙颜马口轩皋之状。此形表之异也。比干之心七窍并列。伯约之胆其大如拳。此心器之殊也。是以圣人区分每异常品。非唯道革群生。乃亦形超万有。凡圣均体所未敢安。
问曰。子云。圣人之形必异于凡。敢问。阳货类仲尼。项籍似帝舜。舜项孔阳智革形同。其故何耶。
答曰。玟似玉而非玉。鶋类凤而非凤。物诚有之。人故宜尔。项阳貌似而非实。以心器不均虽貌无益也。
问曰。凡圣之殊形器不一可也。圣人员极理无有二而且殊姿。阳文异状神不系色。于此益明。
答曰。圣与圣同。同于圣器而器不必同也。犹马殊毛而齐逸。玉异色而均美。是以晋棘楚和等价连城。驎骝盗骊俱致千里。
问曰。形神不二既闻之矣。形谢神灭理固宜然。敢问。经云。为之宗庙以鬼飨之。何谓也。
答曰。圣人之教然也。所以从孝子之心。而厉偷薄之意。神而明之。此之谓矣。
问曰。伯有被甲彭生豕见。坟素著其事。宁是设教而已耶。
答曰。妖怪茫茫或存或亡理死者众不皆为鬼。彭生伯有何独能然。乍人乍豕。未必齐郑之公子也。
问曰。易称故知鬼神之情状与天地相似而不违。又曰。载鬼一车其义云何。
答曰。有禽焉有兽焉。飞走之别也。有人焉有鬼焉。幽明之别也。人灭而为鬼。鬼灭而为人。则吾未知也。
难曰。论云。岂有圣人之神。而寄凡人之器。亦无凡人之神。而托圣人之体。今阳货类仲尼。项籍似帝舜。即是凡人之神托圣人之体也。玟玉鶋凤不得为喻。今玟自名玟玉实名玉。鶋号鶢鶋凤曰神凤。名既殊称貌亦爽实。今舜重瞳子。项羽亦重瞳子。非有玟玉二名。唯睹重瞳相类。又有女娲蛇躯。皋陶马口。非直圣神入于凡器。遂乃托乎虫畜之体。此形神殊别明闇不同。兹益昭显也。若形神为一理绝前因者。则圣应诞圣。贤必产贤。勇怯愚智悉类其本。即形神之所陶甄。一气之所孕育。不得有尧睿朱嚚瞍顽舜圣矣。论又云。圣同圣气而器不必同。犹马殊毛而齐逸。今毛复是逸器耶。马有同毛色而异驽骏者如此。则毛非逸相。由体无圣器矣。人形骸无凡圣之别。而有贞脆之异。故遐灵栖于远质。促神寓乎近体。则唯斯而已耳。向所云圣人之体旨。直语丘舜之形。不言器有圣智。非矛盾之说。勿近于此惑。
问曰。知此神灭有何利用。
答曰。浮屠害政桑门蠹俗风惊雾起驰荡不休。吾哀其弊思拯其溺。夫竭财以赴僧。破产以趋佛。而不恤亲戚不怜穷匮者何耶。良由厚我之情深济物之意浅。是以圭撮涉于贫友。吝情动于颜色。千钟委于富僧欢怀畅于容发。岂不以僧有多稌之期。友无遗秉之报。务施不关周急。立德必于在己。惑以茫昧之言。惧以阿鼻之苦。诱以虚诞之词。欣以兜率之乐。故弃缝掖袭横衣。废俎豆列瓶钵。家家弃其亲爱。人人绝其嗣续。至使兵挫于行间。吏空于官府。粟罄于惰游。货殚于土木。所以奸宄佛胜颂声尚权。惟此之故也。其流莫已其病无垠。若知陶甄禀于自然。森罗均于独化。忽焉自有恍尔而无。来也不御。去也不追。乘夫天理各安其性。小人甘其垄亩。君子保其恬素。耕而食。食不可穷也。蚕以衣。衣不可尽也。下有余以奉其上。上无为以待其下。可以全生可以养亲。可以为己可以为人。可以匡国可以霸君用此道也。
难曰。佛之有无寄于神理存灭。既有往论。且欲略言。今指辩其损益语其利害。以弼夫子过正之谈。子云。释氏蠹俗伤化费货损役。或者为之。非佛之尤也。佛之立教本以好生恶杀修善务施。好生非正欲繁育鸟兽。以人灵为重。恶杀岂可得缓宥逋逃。以哀矜断察。修善不必瞻丈六之形。以忠信为上。务施不苟使殚财土木。以周急为美。若绝嗣续则必法种不传。如并起浮图。又亦种殖无地。凡且犹知之。况我慈氏宁乐尔乎。今守株桑门迷瞀俗士。见寒者不施之短褐。遇饥者不锡以糠豆。而竞聚无识之僧。争造众多之佛。亲戚弃而不眄。祭祀废而不修。良缯碎于刹上。丹金縻于塔下。而谓为福田期以报业。此并体佛未深解法不妙。虽呼佛为佛。岂晓归佛之旨。号僧为僧宁达依僧之意。此亦神不降福。予无取焉。夫六家之术各有流弊。儒失于僻。墨失于蔽。法失于峻。名失于诈。咸由祖述者。失其传以致泥溺。今子不以僻蔽诛孔墨峻诈责韩邓。而独罪我如来贬兹正觉。是忿风涛而毁舟楫也。今逆悖之人无赖之子。上罔君亲下虚俦类。或不忌明宪而乍惧幽司。惮阎罗之猛畏牛头之酷。遂悔其秽恶。化而迁善。此之益也。又罪福之理。不应殊于世教背乎人情。若有事君以忠。奉亲唯孝。与朋友信。如斯人者犹以一眚掩德蔑而弃之。裁犯虫鱼陷于地狱。斯必不然矣。夫忠莫踰于伊尹。孝莫尚乎曾参。伊公宰一畜以膳汤。曾子烹只禽以养点。而皆同趋炎镬俱赴锋树。是则大功没于小过。奉上反于惠下。昔弥子矫驾犹以义弘免戮。呜呼曾谓灵匠不如卫君乎。故知此为忍人之防。而非仁人之诫也。若能监彼流宕衅不在佛。观此祸福悟教开诱。思息末以尊本。不拔本以极末。念忘我以弘法。不后法以利我。则虽曰未佛。吾必谓之佛矣。
难范中书神灭论(曹思文) 难神灭第一(并启诏答)
范答第一 重难神灭第二(重启诏答)
难范中书神灭论(曹思文)
论曰。神即形也。形即神也。是以形存则神存。形谢则神灭也。
难曰。形非即神也。神非即形也。是合而为用者也。而合非即矣。生则合而为用。死则形留而神逝也。何以言之。昔者赵简子疾五日不知人。秦穆公七日乃寤。并神游于帝所。帝赐之钧天广乐。此其形留而神游者乎。若如论言形灭则神灭者。斯形之与神。应如影响之必俱也。然形既病焉则神亦病也。何以形不知人神独游帝。而欣欢于钧天广乐乎。斯其寐也魂交故。神游于胡蝶。即形与神分也。其觉也形开。遽遽然周也。即形与神合也。神之与形有分有合。合则共为一体。分则形亡而神逝也。是以延陵丧子而言曰。骨肉归复于土。而魂气无不之也。斯即形止而神不止也。然经史明证灼灼也。如此宁是形止而神灭者乎。
论曰。问者曰。经云。为之宗庙以鬼飨之。通云。非有鬼也。斯是圣人之教然也。所以达孝子之心。而厉偷薄之意也。
难曰。今论所云皆情言也。而非圣旨。请举经记以证圣人之教。孝经云。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。宗祀文王于明堂。以配上帝。若形神俱灭。复谁配天乎。复谁配帝乎。且无臣而为有臣。宣尼云。天可欺乎。今稷无神矣。而以稷配斯是周旦其欺天乎。果其无稷也。而空以配天者。即其欺天矣。又其欺人也。斯是人之教。教以欺妄也。设欺妄以立教者。复何达孝子之心。厉偷薄之意哉。原寻论旨。以无鬼为义。试重诘之曰。孔子菜羹苽祭祀其祖祢也。礼云。乐以迎来哀以送往。神既无矣迎何所迎。神既无矣送何所送。迎来而乐。斯假欣于孔貌。途往而哀。又虚泪于丘体。斯则夫子之祭祀也。欺伪满于方寸虚假盈于庙堂。圣人之教其若是乎。而云圣人之教然也何哉。
思文启。窃见范缜神灭论。自为宾主。遂有三十余条。思文不惟闇蔽聊难论大旨二条而已。庶欲以倾其根本。谨冒上闻。但思文情用浅匮。惧不能征折诡经。仰黩天煦伏追震悸。谨启。
所难二条。当别详览也 右诏答。
答曹录事难神灭论。
难曰。形非即神也。神非即形也。是合而为用者也。而合非即也。
答曰。若合而为用者。明不合则无用。如蛩巨相资废一则不可。此乃是灭神之精据。而非存神之雅决。子意本欲请战。而定为我援兵耶。
难曰。昔赵简子疾五日不知人。秦穆公七日乃寤。并神游于帝所。帝赐之钧天广乐。此形留而神逝者乎。
答曰。赵简子之上宾秦穆之上游帝。既云耳听钧天。居然口尝百味。亦可身安广厦。目悦玄黄。或复披文绣之衣。控如龙之辔。故知神之须待既不殊人。四肢七窍每与形等。只翼不可以适远。故不比不飞。神无所阙。何故凭形以自立。
难曰。若如论旨形灭。即神灭者。斯形之与神应。如影之必俱也。然形既病焉。则神亦病也。何以形不知人。神独游帝。答曰。若如来意便是形病而神不病也。今伤之则病是形痛而神不痛也。恼之则忧是形忧而神不忧也。忧虑痛形已得之如此。何用劳神于无事耶(曹以为生则合而为用则病废同也。死则形留而神游。则故游帝与形不同)
难曰。其寐也魂交故。神游于胡蝶。即形与神分也。其觉也形开遽遽然周也。即形与神合也。
答曰。此难可谓穷辩。未可谓穷理也。子谓神游胡蝶是真作飞虫耶。若然者或梦为牛则负人辕辀。或梦为马则入人跨下。明旦应有死牛死马。而无其物何耶。又肠绕昌门此人即死。岂有遗其肝肺而可以生哉。又日月丽天广轮千里。无容下从返妇近入怀袖。梦幻虚假无有自来矣。一旦实之良足伟也。明结想霄坐周天海。神昏于内妄见异物。岂庄生实乱南园。赵简真登阊阖。郢外弟萧琛亦以梦为文句甚悉。想孰取视也。
难曰。延陵丧子而言曰。骨肉归于上。而魂气无不之也。斯即形止而神不止也。
答曰。人之生也。资气于天禀形于地。是以形销于下。气灭于上。气灭于上。故言无不之。无不之者。不测之辞耳。岂必其神兴知耶。
难曰。今论所云皆情言也。而非圣旨。请举经记以证圣人之教。孝经云。昔者周公郊祀后稷。以配天。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。若形神俱灭谁配天乎。复谁配帝乎。
答曰。若均是圣达本自无教。教之所设实在黔首。黔首之情常贵生而贱死。死而有灵则长畏敬之心。死而无知则生慢易之意。圣人知其若此。故庙祧坛墠以笃其诚心。肆筵授几以全其罔己。尊祖以穷郊天之敬。严父以配天明堂之享。且忠信之寄心有地强梁之子兹焉是惧。所以声教煦于上风俗淳于下。周此道也。故经云。为之宗庙以鬼享之。言用鬼神之道。致兹孝享也。春秋祭祀以时思之。明厉其追远。不可朝死夕亡也。子贡问死而有知。仲尼云。吾欲言死而有知。则孝子轻生以殉死。吾欲言死而无知。则不孝之子弃而不葬。子路问事鬼神。夫子云。未能事人。焉能事鬼。适言以鬼享之。何故不许其事耶。死而有知轻生以殉是也。何故不明言其有。而作此悠漫以答耶。研求其义死而无知。亦已审矣。宗庙郊社皆圣人之教迹。彝伦之道。不可得而废耳。
难曰。且无臣而为有臣。宣尼云。天可欺乎。今稷无神矣。而以稷配斯。是周旦其欺天乎。既其欺天。又其欺人。斯是圣人之教以欺妄。欺妄以教。何达孝子之心。厉偷薄之意哉。
答曰。夫圣人者显仁藏用穷神尽变。故曰圣达节而贤守节也。宁可求之蹄筌局以言教。夫欺者。谓伤化败俗导人非道耳。苟可以安上治民移风易俗。三光明于上。黔黎悦于下。何欺妄之有乎。请问。汤放桀武伐纣。是杀君非耶。而孟子云。闻诛独夫纣。未闻杀君也。子不责圣人放杀之迹。而勤勤于郊稷之妄乎。郊丘明堂乃是儒家之渊府也。而非形神之滞义。当如此何耶。
难曰。乐以迎来哀以送往。云云。
答曰。此义未通而自释。不复费辞于无用。礼记有斯言多矣。近写此条小恨未周也。
思文启。始得范缜答神灭论。犹执先迷。思文试料其理致。冲其四证。谨冒奏闻。但思文情识愚浅。无以折其锋锐。仰尘。
圣鉴伏追震悚。谨启。
具一二缜既背经以起义。乖理以致谈。灭圣难以圣责。乖理难以理诘。如此则言语之论略成可息 右诏答。
重难范中书神灭论。
论曰。若合而为用者明。不合则无用。如蛩巨之相资废一则不可。此乃是灭神之精据。而非存神之雅决。子意本欲请战。而定为我援兵也。论又云。形之于神犹刀之于利。未闻刀没而利存。岂形止而神在。又申延陵之言。即形消于下神灭于上。故云无之也。又云。以稷配天非欺天也。犹汤放武伐非杀君也。子不责圣人放杀之迹。而勤勤于郊稷之妄耶。难曰。蛩蛩巨虚是合用之证耳。而非形灭即神灭之据也。何以言之。蛩非虚也虚非蛩也。今灭蛩蛩而駏驉不死。斩駏驉而蛩蛩不亡。非相即也。今引此以为形神俱灭之精据。又为救兵之良援。斯倒戈授人而欲求长存也。悲夫。斯即形灭而神不灭之证一也。论云。形之与神犹刀之于利。未闻刀没而利存。岂容形亡而神在。雅论据形神之俱灭。唯此一证而已。愚有惑焉。何者。神之与形是二物之合用。即论所引蛩巨相资也。是今刀之于利是一物之两名耳。然一物两名者。故舍刀则无利也。二物之合用者。故形亡则神逝也。今引一物之二名。征二物之合用。斯差若毫厘者何千里之远也。斯又是形灭而神不灭之证二也。又申延陵之言曰。即是形消于下神灭于上。论云。形神是一体之相即。即今形灭于此。即应神灭于形中。何得云形消于下。神灭于上。而云无不之乎。斯又是形灭而神不灭之证三也。又云。以稷配天非欺天也。犹汤放桀武伐纣非杀君也。即是权假以除恶乎。然唐虞之君无放伐之患矣。若乃运非太平世值三季权假立教以救一时。故权稷以配天假父以配帝。则可也。然有虞氏之王天下也。禘黄而郊喾。祖颛而宗尧。既淳风未殄。时非权假而今欺天罔帝也何乎。引证若斯。斯又是形灭而神不灭之证四也。斯四证既立而根本自倾。余枝叶庶不待风而靡也。
论曰。乐以迎来哀以送往。此义不假通而自释。不复费于无用。礼记有言多矣。又云。夫言欺者。谓伤化败俗耳。苟可以安上治民。复何欺妄之有乎。
难曰。前难云。迎来而乐。是假欣于孔貌。送往而哀。又虚泪于丘体。斯实鄙难之云梯。弱义之锋的。在此言也。而答者曾不惠解。唯云不假通而自释。请重之曰。依如论旨既已许孔是假欣而虚泪也。又许稷之配天。是指无以为有也。宣尼云。亡而为有虚而为盈。爻象之所不占。而格言之所攸弃。用此风以扇也。何得不伤。兹俗于何不败。而云可以安上治民也。慈化何哉。论云。已通而昧者未悟。聊重往咨侧闻提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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